笔趣阁 - 都市小说 - 蓄意深陷在线阅读 - 第19章 清茶 听了一晚上故事

第19章 清茶 听了一晚上故事

        殷顾以为薄行简会把她家那些被砸烂的家具电器都换成新的,    毕竟他有那么多秘书和助理,随便打电话吩咐一句,就会有人吭哧吭哧送东西上来,    全程方便快捷,然后再雇上几个保洁来打扫卫生,    那么她这个被‘贼’扫荡过的家,预计一天内就能恢复原样,但事情却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被允许进入门内后,薄行简先是来到卧室,    看着她那个别致的单人小床沉默了一会儿,    这才卷起袖子从卫生间接了一盆水,他先从卧室的地板开始,    把自己留下的,已经干涸的血印子一一擦干净,    渗入地缝中的那些并不好擦,他也认认真真用刮刀清理了,    最后来到她脚边,    把她的脚丫子拎起来,换了干净的温毛巾擦了擦她的脚底:“你不要光着脚乱跑了,    碎玻璃扫不干净,    边边角角总会有残留,    好歹也要穿好袜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卧室的破凳子烂椅子全部都被他清理到客厅去,    那小床便成了空荡荡房间的唯一孤岛,    薄行简从柜子里抱了被子给她,这才关灯关门,他走出去后,手机屏幕就成了卧室唯一的光源,    殷顾拿起来看了看,才晚上十点钟,十点钟,还没到十一点,他就让她睡觉,她喜欢熬夜,她睡不着!

        睡不着也要睡,电视ipad电脑都被他砸了,也没什么娱乐的项目,第二天早上她起床上班,才发现薄行简还在客厅里,手边放着许多零部件配件,他正在用一种专业工具揭开电视机的屏幕,白色衬衫上全是污渍和机油,他就那么席地而坐,拿着手机查阅资料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些电器你打算自己修?”殷顾挑挑眉,靠在门边问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自从昨晚之后,两个人第一次的对话,薄行简转过头来:“能修的电器我都修,有些家具砸太破了,我给你买新的,锅碗之类的也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,殷顾也懒得再管,她就像是没他这个人似的,索性门也敞着,晚上她下班回来,门已经关好,过了约莫十分钟,薄行简按了密码自己开门进来,还是早晨的位置,他席地而坐继续修电视。

        殷顾觉得这可能是他的一种策略,一种想继续留在她家的策略,但是管他呢?他一个高高在上的总裁,能屈尊在她这儿做维修工就已经很不错了,至于能不能修好,那是另外的讨论范畴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就这么相安无事的度过了几天,殷顾也未必每天都能见到薄行简,有时候她已经睡了,他才按了密码进来,在客厅一熬一个晚上,尽量保持安静的状态下,他把家具破掉的边角黏上去,把洗衣机被撤断的排水管装好,再把墙壁上剩余的血手印刮下来,一点一点补上新的涂料,大概过了一周的时间,整个房间才基本恢复了原本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最后一个崭新的碎花碗放入碗槽后,薄行简敲了敲殷顾的房门,雨季已经过去,空气都变得干燥起来,晚间的风大,而且来得并无预兆,那风伴着清澈如水的月光在室内巡视一遭,又若无其事的离开,只留下窗帘扑簌簌的飘摇,和一室的冰冷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对视,殷顾轻薄的睡裙已经换成了珊瑚绒的动物连体衣,她的脚缩在猫爪拖鞋中,抬手拢了下长长的头发:“都修完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薄行简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,他的目光一直望到她的眼中,焦躁的抽出一支烟来,却只是在手里拿着:“阿顾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殷顾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,但她这个人,从来都是当机立断的,虽然心中仍残留着一点微小的留恋,可她知道,那只是相处久了的正常反应而已,过几天就能恢复正常,于是她笑道:“修完了你就可以离开了,我会改掉门锁的密码,所以,不要再来找我,我们最好,永远都不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最后几个字,她说得平静而淡然,一直等男人关门走掉了,她才挨个巡视了一下崭新的锅碗铲子,和看起来完好无损的电器,把电器都打开来试了一下功能,她才点点头,貌似都是正常的状态,这人维修电器的本领还可以。

        打了个哈欠,她走近浴室哗啦啦的洗澡,给自己敷了晚间面膜,施施然去睡觉,这一觉格外的沉,一觉起来天光已经大亮,又是个晴朗的日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…

        星期天的时候,殷顾去训练馆找江承淮练习巴西柔术,从十多岁开始,江承淮其实就已经有意识的训练她进行运动,但那个时候她太娇气,没跑几公里就要哇啦哇啦哭,他嫌吵得厉害,就总是揍她屁股,于是她更是地动山摇的嚎,江承淮估计在那时就觉得,小孩子真的难缠,以至于他高中毕业后就出了国。

        五年前两个人重逢,她萎靡不振丧失生的信念,江承淮又用领带狠抽了她小腿肚子一顿,自那之后,殷顾就有些恨他,于是他就把她带到了训练馆中,教她拳击,教她柔术,告诉她只要她强大了,就能反过来揍他一顿,在这种信念下,殷顾渐渐就对运动产生了兴趣。

        但这么多年过去了,她一次都没揍过江承淮,反倒一次次被他撂倒在垫子上,摔得身体青一块紫一块,在这种事情上,这男人真的很狠。

        殷顾自己开车过来,在停车场停好车,她简单了换了套运动服,而后拿出两罐红牛猛灌,虽然这饮料作用有限,但她还是觉得喝了以后会有劲儿一些。

        巴西柔术是一种近地面的擒拿术,‘柔’就是主要的特点,和拳击那种大开大合的攻击与对打不同,这种运动讲究活学活用,相互较量的两个人通常像蛇似的紧紧缠绕,通常用肘部或腿部绞紧对方的脖颈,使其失去氧气,窒息求饶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比起拳击这种以力量为优势的运动,柔术还是更适合女子一些,所以殷顾更喜欢,她觉得在这项运动上,她是有可能战胜江承淮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训练馆就在江承淮公司大楼的顶楼,四面都是落地的玻璃窗,视野通透,但也给人一种没有遮蔽的恐慌感,彷佛随时都会掉下去似的,恐高症并不适合上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殷顾走进门时,江承淮正在跟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对打,不过是三个回合而已,他就給人家来了个过肩摔,那壮汉爬起来时还有点儿懵,拿起毛巾走出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殷顾现在看这种打斗场面已经没什么感觉了,她只是敷衍的拍拍手,从包里取出自己的毛巾搭在旁边,跃跃欲试的原地跳了跳,下一秒就要摩拳擦掌上去开打了似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江承淮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:“你练柔术,穿着鞋练?”

        殷顾笑了笑,她当然不说她是故意穿鞋子的,就是为了缠打起来的时候,踹他脸他会更疼,刚想狡辩几句的时候,男人已经一弯腰将她扛了起来,江承淮一只手摁着她的后腰,另一只手把她的两只鞋子拽下来扔掉,又扛到桌子跟前,给她白皙的脚丫紧紧缠了几圈绷带:“这样就行了,穿鞋你自己也容易受伤,先去热热身吧,免得一会儿受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刚刚洗过澡,身上的烟草味道淡了很多,是那种男士沐浴露清洌的薄荷气息,短短的黑发还未擦干,整个人的状态都比较温和,较以往的严厉,和颜悦色很多,殷顾站在地上一边活动肩膀和腿,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江承淮破天荒掀了掀唇角,开了句玩笑:“怎么,淮哥脸上有金子?让你这么喜欢看?”

        殷顾挑挑眉,被他的笑脸震得心头一动,她装作漫不经心的低下头去,想了一会儿才问:“你今天好像很开心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这几天心情都很不错。”男人盯着她,慢悠悠的逐步靠近,他在故意拉进与她的距离,直到殷顾有些不自在,这才抬手拍拍她的脑袋:“不要妄图揣测我的内心与情绪,知道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这话里带了警告的意味,殷顾却不怕了,她如今已经长大步入社会,再不是当初那个叛逆的,需要管教的少女,他还能再往她小腿肚子上抽领带不成?于是她笑道:“我就揣测了,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如今二人站在平等的位置上,她偏要在太岁头上动土,甚至希望,能有朝一日站在他头顶上去,她的野心从不局限于职场中,而是生活中的方方面面,年少时压抑的久了,物极必反,眼下她的生命力无比旺盛,甚至朝着不知名的方向蔓延而去,眼下,也只是在尽力压制着。

        江承淮从不希望别人看透自己的内心,但他又偏偏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,商场上待久了,他就像个修炼十世的老狐狸,把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收在眼底,转瞬间便能分析出其中的用意。

        看着面前这个自己称作‘囡囡’的小女孩儿,不,她已然是个可以抵挡一面的成熟大人,江承淮的眸色渐渐深沉起来,二人就这么无声的对视,而后靠近对方,缠打在一起。

        殷顾练习柔术三年,基本都是在每周的空闲时间学习,但力量训练却一天都不落下,她身子灵活,擅长使用‘柔’的战术来御敌,在外行人看来,这样的打斗实在没什么看点,两个人像是疯子似的滚来斗去,整个身子都贴在地面上,一旦一招制胜,便是长久的僵持与沉默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在每次的训练中,江承淮都是让着她的,这一点殷顾心中清楚,但她并不在乎,因为并不是她主动去要求他‘让’,而是他主动这样做,换句话说,是他在故意轻敌,两个人的交战中,最忌讳的就是轻敌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抗,偏偏要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对付她,她的脚不知道踹了男人的脸多少次,江承淮终于有些怒了,大手攥着她的脚踝:“囡囡,不要得寸进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绑头发的皮筋断了,殷顾的长发披散下来,四面通透的落地玻璃窗同时有阳光涌入,她稍稍眯着眼睛,面庞清秀,眸光像清澈的湖水,里面荡漾着些许的水意,她不笑,不说话,也不动,就是在看他,面无表情的看,若有所思的看,缓缓逼近的看,呼吸悠长的看,像个勾人魂魄似的妖精的看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你测试一个人是否喜欢自己,可以就这么长久的盯着他,看看他眼中有没有你的倒影,看看他是否会忽然的低下头去,一秒,两秒…三十秒,周围的气氛都彷佛凝滞,眼睛有些许的酸涩,殷顾轻轻的眨了下眼睛,睫毛下垂的瞬间,她看到江承淮短暂的低了一下头。

        再怎么善于伪装,终究是长着一颗肉做成心,他也有深情流露的瞬间,健壮的身躯上,有会有那么一处不为人知的软肋,他心虚了所以才会低头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利用这个瞬间,殷顾毫不犹豫的扑上去,用腿绞住了他的脖子,而后微微用力,直至他的面色因缺氧而变红,居高临下的看着他,殷顾才挑挑眉笑了:“淮哥,这次是我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但江承淮的注意力却并不在这个上面,反手拽住了她的手臂,他只是用了些力气,就将她掀翻在下方,单手按在她脑袋旁边垫子上:“囡囡,你刚刚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什么意思?”殷顾四肢摊平,很放松的平躺着,侧头咳嗽了两声,她稍微理顺了呼吸,再次直视他:“淮哥,你是爱上我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撑着垫子的手臂松弛了一些,江承淮看了她一眼,翻身坐了起来,他并不是个喜欢逃避问题的人,只是现在有些心乱,所以暂时没有说话,但,像他这样成熟干练的男人,生活中又处处滴水不漏,这一刻的失语便已经是极大的破绽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仍旧坐着,殷顾已经站起身来,她穿着修身的运动服,长发披散,身姿窈窕,亭亭玉立,像一株幼苗,已然蜕变成了树木,她的语速很慢,边说边在思考:“淮哥,我可能暂时没有办法面对你了,一直以来,我对你的感情定位都是兄妹之情,所以我可以把自己家门锁的密码给你,可以让你随意侵入我的生活,可以跟你说笑,跟你拥抱,因为这是最正常状态下的亲情,我们不是兄妹但胜似兄妹,我甚至想过,你以后的小孩就是我的小孩,你有困难我也会拼尽全力帮你,我甚至可以为救你去死,妹妹去救哥哥时的那种‘死’,而在我们死后,彼此墓碑上也会有对方的名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么现在呢?”江承淮已经恢复了平静,他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现在?”殷顾稍稍有些迷茫,她按了下眉心,理清思路:“现在我忽然知道了,你对我的感情中参杂着其他的情感,所以我们俩的关系一下子从‘兄妹’,变成了男人和女人,这让我无法接受,也适应不了,因为提起男与女,‘情’,和‘欲’,这两个字就不得不提,我实在无法想象你和我之间…也无法想象你和我接触时,心里在想些什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所以你说得对,我和你都需要时间好好想一下这个事情。”江承淮仍旧没有否认,训练室的地板冰凉,殷顾从垫子上下来之后,就一直赤脚站着,从来都是这样不知冷热,也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过去把她的运动鞋拿过来,弯腰让她穿好,这才用手指拽住鞋带紧了紧,系了个妥帖的蝴蝶结。

        站起身后,他高大的身子又微微弯下来,与她平视:“今天的训练到此结束,你很适合巴西柔术这项运动,我会拜托更好的教练教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想了想,又补充一句:“女教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…

        殷顾周一照常去上班,天气渐渐寒冷起来,她的身子畏寒,早早就穿上了毛呢的大衣,脖子上还戴了条浅色的围巾,一进办公室就有同事打趣:“小殷,你现在就穿这么厚,冬天是不是得披着棉被来上班?”

        殷顾解开围巾搭在座椅上,也在笑:“我在网上倒看见一件棉被似的羽绒服,别不信,真的跟棉被一摸一样,就是前头多了个拉链,整件衣服厚厚长长的拖着地,我一看就觉得喜欢,忍了好久才没下单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众人就都笑起来,有人又说:“那你还真别犹豫了,赶快下单买了,等冬天的时候穿来上班,咱们办公室的地就不用扫了,你天天多走几趟,室内卫生就能保持良好!”

        这样良好的同事关系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,不知不觉间,殷顾的‘人缘’就好了很多,中午时有人约她吃午饭,下班后有人和她一起逛街买东西,节假日微信叮叮咚咚,各种的祝福不断,别管是不是群发的,好歹是个心意。

        但从始至终,殷顾都没有改变过自己的处事方式,也没有任何刻意讨好同事的举动,发生改变的,是除她以外的所有人。

        虽然才进入杂志社没多长时间,但殷顾已经上了无数次头版,同时她也采访到了许多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商界大佬,除了最开始的薄行简,俞念生,有特殊门路,其余都是她凭借自己的本事争取到,这便足以证明她的实力。

        除此之外,殷顾也是最能吃苦的那一个,她总是最后一个下班,总是因为修改采访稿而熬夜,也总是因为受访者的不配合,在人家办公大楼下一等等几个小时。

        而这种种优点结合起来,她的成功是必然的,职场里混迹多年的人,谁又会真心待人?不过都是趋炎附势,想着怎么能给自己带来具体的利益,又怎么会上赶着冷落一个人脉如此丰富的人?所以只要强大就好,继续强,变得更强,所有问题便都迎刃而解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直以来,殷顾都明白这个道理,所以她也是这么践行的,她把自己比喻成一个埋头赶路的人,因为脚步急促,所以并不理会路途中的风霜雨雪。

        环顾办公室中的同事,她貌似无意的提起那个脑袋被塞进厕坑的金光耀来:“金记者还没有来上班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有人笑道:“没有啊,他还在医院住着呢,听说因为吸入细菌,肺部发生感染了,还需要继续观察,而且他都毁容了,鼻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卡掉了半个,现在装也装不回去,大概率不能继续当记者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殷顾皱皱眉:“那塞他进厕坑的那个人呢?找到没有,这种算是故意伤害了,那个人应该会被法律惩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同事说:“找到了,怎么没找到?听说是个年轻的男人,长得特别帅,人家还捧着花去医院看望金光耀了呢,还给他赔礼道歉,说愿意接受一切惩罚,结果这金记者屁都不敢放一个,连连摆手说没关系,两个人就这么签署了和解协议,对方只赔了医药费,私下和解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倒是一桩奇事了,想这金记者平时嚣张跋扈的,也不像个好欺负的人,怎么偏偏这次就乖巧如小鸡崽,论理说对方年纪也不大,应该也没什么权势啊,难道是个富二代?

        殷顾皱着眉寻思了半天,总觉得这件事有哪里怪怪的,手机响起来,她才转移了注意力,是晋烯打来的,几日不见,他的声音又如春风般和煦:“阿顾,下班有时间吗?我想请你吃顿饭,可以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都说得这么客气了,殷顾也就不好拒绝,她平时接触到的人都太直白了些,偶尔饮杯绿茶也不错,清清火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把下班时间告诉晋烯,到点后准时下来,坐上了他的白色宝马,男人便随手递过来一杯奶茶:“知道你喜欢,刚才下去买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奶茶拿在手中还是热的,殷顾看了下标签,上面写了三分糖加芋泥脆**,果然是她喜欢的口味和甜度,说了声谢谢,她刚要戳开盖子,晋烯又递过来一个塑料签子:“纸吸管不好戳开,你先拿这个扎一下,当心热奶茶泼在身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这样事事妥帖的安排,竟然把她的喜好摸得清清楚楚,而且还保持了适当的距离,并不招人厌烦,殷顾按他的话照做了,奶茶喝到口,她眯了眯眼睛,才转头问道:“咱们去哪里吃饭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去一家小粤菜馆子,菜品精致,甜点也不错。”晋烯笑了笑:“我也是刚发现这个地方,觉得这里烟火气很足,有家的味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殷顾老家是广东的,再确切一点的说,她的父亲祖籍广东,有很多亲戚都在那边,她小时候跟着爸爸回去过几次,在奶奶家也吃过地道的粤菜,放在炖盅里的小小乳鸽汤色浓白,上面撒了三两颗红色的枸杞,吃起来汤鲜肉嫩,后来奶奶去世,紧跟着父亲被害身亡,殷顾在那边就没有家了,也就再没有回去过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在梦中还不止一次梦到过,可惜之后再没有尝过这种记忆中的味道,那些高大上的酒楼菜肴只模仿了外形,许多具体做法都不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完完全全陷入了回忆中,她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,只是慢吞吞喝着奶茶,没一会儿就有吸管吸空气的声音传了过来,晋烯笑了笑,单手扶着方向盘,他又递了杯果茶过来:“这杯也是热的,蜂蜜柠檬水,全糖,不加珍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是我已经喝完一整杯奶茶了…”殷顾有些犹豫。

        晋烯在前方的路口转了弯,他安慰她:“没关系啊,你喝完奶茶后,总会觉得腻,喝杯果茶清清口也好,又不是天天都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倒是蛮了解她的想法,殷顾笑了一声:“那我就再喝一杯,大不了明天早上起来跑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难得有这么放松的时候,以前总被江承淮管教着,不碰高糖的饮料,连零食都很少吃,现在她却沉浸在垃圾食品的快乐中无法自拔,也可以理解那些奶茶不离手的年轻姑娘了,虽然不利于健康,但真的好喝啊。

        粤菜小馆子开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面,殷顾跟着晋烯下车,又步行了好一会儿才到,这是饭店的时候,食客格外的多,好在他提前预定了座位,二人在略微清净的二楼角落入座,没一会儿热腾腾的菜品就上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装在炖盅里的乳鸽汤,脆皮的蜜汁烤肉,刚出锅的蚝烙,海鲜粥,白切鸡,豉汁蒸排骨,古老肉,还有装在小竹笼里各种各样的蒸饺和点心,满满摆了一桌子,殷顾挨个看了过去,都不知道该怎么下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晋烯在她对面坐着,他脱了外套后,里面是一件轻薄的黑色绸衫,越发趁得皮肤苍白起来,好在他唇色还算深,长长的睫毛低垂着,像是画上的美少年般,夕阳照在他的面庞上,平白显出一丝妖异。

        洗了手后,他拿起公筷替她夹了一筷子蒸到脱骨的鸡爪:“这是这家的招牌菜,你一定要先尝这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殷顾放在嘴里抿了,过一会儿吐出几块小骨头来,她眯着眼睛嚼了嚼,果然觉得不错,后来她就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他的夹菜服务,并不自己主动伸筷子了,后来才发现为了照顾她,男人并没怎么吃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这才抬头道:“你也吃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晋烯跟随着她的目光,又给她夹了个小猪造型的流沙包:“你先吃吧,你吃完我再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夹菜其实也很有规律,都是根据她的喜好与目光来,但也不是一味的堆叠在她碟子中,看她吃了个半饱,也就不夹了:“吃个七分饱就好,多了对胃不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殷顾胃病的毛病还是小时候造成的,那时候她在外面玩儿,新交了个脏兮兮的小伙伴,那孩子没有爸妈,从福利院跑出开,就睡在工地的铁管子里,自然也没什么饭吃,殷顾那时候六岁,家庭和睦,生活很是无忧无虑,爸爸中午做好了饭,她总是说去楼下吃,其实都喂給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儿了,男孩子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,看着瘦巴巴,却非常能吃,每次都能把她一搪瓷缸的饭干完,她就说自己回家还有饭,其实都是偷偷饿着,捱到晚饭时再吃。

        后来饿多了,胃就出来毛病,不能多吃饭,也不能不吃饭,饭前还得多喝水,不然就反胃恶心,吃什么都烧心,还不消化。

        殷顾放下筷子:“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?”

        晋烯拿起筷子:“你的胃不好吗?我知道一种养胃粉效果不错,改天拿给你试试看,你坚持喝,不一定有效果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殷顾撑着腮看他:“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晋烯才笑:“我只说‘对胃不好’,又没说你‘胃不好’,这三个字顺序变了,意思自然也不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就‘哦’了一声,站起身去上厕所,晋烯看着她走远,才把剩余的菜碟往自己这边聚拢,他虽是苍白斯文的一个人,饭量却出奇的大,吃饭的速度很快,只是草草的咽下去,便直接去扒下一口,彷佛吃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,而不是品尝美味。

        身后有一对醉汉在窃窃私语,声音虽低,却也清晰的传了过来:“诶,你看见后面那小娘儿们儿没?看那样子就野的很,御姐范儿的,那小白脸儿文文弱弱,可驾驭不了她,正适合咱俩晚上一起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吃掉盘子里最后一块叉烧后,晋烯喝了口水漱漱口,这才慢悠悠的转过身去,吃饱饭后,他的面色看着更白了几分,眼中并未有丝毫感情,他只是动作缓慢的,一手一个,将两个醉汉的脑袋按在桌上,使劲儿的按,直至那餐桌塌掉,二人惨叫着倒地。

        …

        殷顾从卫生间出来后,才发现晋烯已经不在菜馆子里了,服务生们来来往往,正在收拾地上的残渣剩饭,她上去问了一声,拿着拖把的服务生才轻描淡写的说‘是两个醉汉喝多了闹事’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也就没放在心上,直接往楼下走去,走出小巷之后,晋烯的白色宝马车果然停在那里,靠在车边,他正用一张湿纸巾擦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刚刚楼上有醉汉闹事,你没事吧?”殷顾打量打量他。

        晋烯的注意力却在后方,他看了眼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车子,摇摇头道:“我没事的,咱们上车吧,正好前面有个茶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喜欢茶言茶语的绿茶男,泡茶的技能竟然也是一流的,那茶馆清幽雅致,二楼有榻榻米,可以席地而坐,穿着汉服的服务生送了全套的茶具进来,晋烯便摆摆手,吩咐人家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拉门被关闭后,室内就形成了幽闭的空间,外头喷泉的水声淅淅沥沥传进来,很像下雨的声音,竹影飘摇,茶香满室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修长的手指捏着茶壶柄,缓缓举起手臂,那淡绿的茶汤便成了一条直线,精准的注入白瓷的素净杯子中,殷顾口渴的很,看他倒完就想伸手去拿,结果被晋烯用手被拦了一下,他的手背温度微凉,直接把那杯茶倒在旁边的小盆中:“这杯不能喝,等同于涮杯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殷顾沉默了两秒,有些讪讪的:“是啊,我哪里有你懂‘茶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听出她话中有话,却也没有说出来,又倒了一杯递过来,看着她喝完才说:“你还记得叶小冉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当然知道啊,你也认识她?”殷顾惊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啊。”晋烯坦然的点点头,他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杯身,过一会儿才若有所思道:“因为当初对你的那场霸凌,就是我指使着她完成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意思?”殷顾皱起眉,他的话没头没脑,她有些听不明白。

        晋烯笑了笑:“这个事其实说起来话长,你可能会觉得惊讶,因为最早是我先注意到你,喜欢上你的,在我发现你喜欢行简后,就想着撮合你们相遇,动机并不善意———而是想让他抛弃你,在你伤心难过时,我再趁虚而入,那天叶小冉在操场抱怨你听了她逃课的谈话,我恰巧听到后,就挑拨了几句,让她认为你一定会去告密,当天下午,她果然被逮到逃课,气急败坏来找我,我就让她在那家川菜馆的树下将你拦下,然后故意把行简引到那里,让他英雄救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只简简单单的几句,他就将当日的情形描述了个大概,语气也是淡然无比,彷佛这些心机的举动并不是他所做下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所以呢?”早看出这晋烯并不是个简单人,听了这个故事后,殷顾并无觉得有多稀奇,她奇怪的是,为什么他要和她坦白这件事,又选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时间点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的疑惑被他尽数看了去,放下茶杯后,斯文男人摘下眼镜,他的双眼是秀气的桃花眼,眼尾略微上翘,比戴上眼镜后,多了些许阴冷的狠意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晋烯从来都不近视,他戴着这副平光眼镜只是为了削减身上冰冷的疏离感,让气质更加温暖,看着有亲和力一些。

        而现在,他将自己的真面目展露在她眼前,叹息一声说:“你想问我,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,是不是?我的目的很简单———我想让你恨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黑色绸衫的袖子高高挽起,他的手腕上绑着一条淡紫色发带,正是她五年前在操场掉落的那条,洗了无数次,颜色已然发白。

        …

        殷顾在晚上八点钟回到家,她听了一晚上故事,脑袋有些昏沉,进门后按了按眉心,摸索着开灯,却不留神被一双大皮鞋绊了一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囡囡,注意别摔倒,那是我的鞋子。”江承淮的声音从暗沉沉的漆黑中传过来,紧接着便是浓烈的雪茄烟气息。

        殷顾的身子向后仰了一下又站直,她踢掉高跟鞋,把自己和他的鞋子通通都踢到旁边,坚硬的皮面刮了下她的脚背,她忍着疼终于找到电灯开关,‘啪’一声打开,室内的一切都清晰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江承淮就仰靠在沙发上,他左手夹着雪茄烟,右手晃荡着一杯琥珀色的酒,男人健壮的身形不再笔直,而是懒散的歪着,他穿了一条复古吊带的西装裤———这还是她之前为他选得样子,他找上海一个老裁缝定制的,此时那吊带的一边滑在腿上,裤子便显得松松垮垮,而他那浅灰色竖纹的衬衫也开了几颗扣子,精壮的腹肌若隐若现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慵懒微醺的状态是他从未有过的,看起来却有别样的魅力,殷顾靠在鞋架边,微微惊了一下后,目光又止不住的被他吸引:“淮哥,你什么时候来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眯着眼盯了她一会儿,江承淮沙哑着嗓子问道:“囡囡,要不要做淮哥的女朋友?”